重返敦煌亚洲色网

《中国新闻周刊》记者/倪伟

发于2023.4.3总第1086期《中国新闻周刊》杂志

3月初，敦煌依然凉气袭东说念主，冰冻的宕泉河覆盖着白雪，旅游业复苏的迹象尚未传导到这个沙漠边际的旅游城市。城内一家挨着一家的旅店门庭漠视，一些餐馆大门紧闭，只等旺季开张。

旺季将是另一番首肯。不少出租车司机齐铭记，有一年国庆，在流经市区的党河滨，订不到房的游东说念主当场扎帐篷过夜。

更早昔时，敦煌简略搭客齐是番邦东说念主，先是日本和韩国东说念主，其后泰西搭客多了许多。出奇来敦煌的老外，不少齐对中国文化有极端的好奇，会些简略的中文。许多番邦东说念主只知有敦煌、不知有甘肃，敦煌的名气齐来自城东南25公里的莫高窟。

如今从名义来看，敦煌的海外化只是体当今番邦搭客身上，整座城市与其他四五线城市并无分手。但在两千多年前，敦煌就已成为确凿的海外化齐市，丝绸之路沿线列国的商旅在此网罗，开展海外交易，街上行走着多样肤色的容貌。

最近三年，少许有番邦搭客来到敦煌。敦煌在恭候着东说念主们重返。

但对于莫高窟来说，疫情三年的旅游业稀有倒不所有是赖事。穴洞里脆弱的壁画、彩塑，艰巨地得回了疗养。这是至少二十年来齐不曾有过的契机。

忍冬纹的寓意

在两千年敦煌建城史和1600多年莫高窟历史中，不错挑出许多紧迫技术，初始敷陈敦煌的故事。

比如西汉早年，19岁少年将军霍去病卓著祁连山击溃匈奴，将敦煌初次纳入汉朝版图的阿谁技术；比如武则天登基，莫高窟最大的巨型佛像动工开凿的技术；比如1900年6月22日，王羽士计帐穴洞偶然发现藏经洞的阿谁技术；比如1907年5月某天夜里，英国东说念主斯坦因参加藏经洞挑拣告示的技术；比如1935年，常书鸿在巴黎塞纳河滨见到《敦煌石窟图录》而猛受震撼的技术，以及8年后，他第一次骑着骆驼眺望九层楼而驰魂夺魄的技术……

这些传奇的蓦然，串联起敦煌莫高窟对抗凡的身世。如今，咱们不错从另一个技术初始参加敦煌。

那是1995年一个夏季雨后的傍晚，莫高窟前的宕泉河蓦然涨水，时任敦煌盘考院副院长的樊锦诗率领警卫队战士垒沙包抗洪。她猛地昂首，蓦然看见三危山上空一说念金光表示，金光后面的山丘颓废变成玄色。金光消逝后，蔚蓝的天外中，又显现两说念相交的长虹。

这个技术给樊锦诗带来的鼎新，并不单是来自当然的奇不雅，而是与历史的再会。这说念金光证明，对于莫高窟的一个传闻无意并非虚言。

相传公元366年，一位名叫乐僔的梵衲来到敦煌鸣沙山东麓，蓦然见到金光好意思丽，好似有千座佛表示。乐僔受佛光感召，停驻云游脚步，在断崖上开凿了一个修行的穴洞。不久，另一位法良禅师在控制也开凿了一个窟。

这段记录于莫高窟第332窟《李君莫高窟佛龛碑》上的故事，敷陈了唐代时流传的莫高窟最早两个石窟的由来，真假已不行考，考古学者于今也莫得阐明它们的位置。

那时，敦煌处于十六国的前秦统领之下，这两个最早的窟仅供僧东说念主禅修之用，既无壁画也无彩塑。比及莫高窟大边界开凿，并掩饰起壁画和泥像之时，还是是几十年后的北凉。石窟的功能从禅窟，冉冉扩张到有系族祠堂功能的家窟、缅念念功业的善事窟等，边界最为庞杂的石窟，基本齐是由当地世家富家营造，包括中央王朝的父母官和割据政权的领袖。

毗邻的第268窟、272窟和275窟，目前阐明为莫高窟最早的三座石窟亚洲色网，许多学者以为是北凉时开凿，有“北凉三窟”之称。“北凉三窟”里，外来元素有显贵的存在感。第275窟南壁上，画着一幅悉达多太子出游四门的故事，东说念主物有显然的印度立场：上身半裸，下着长裙。但画中的城门，则所有是中国式的城阙。这说明在敦煌初期石窟中，印度等外来元素与中国元素并存。

中外元素斡旋的形象，在敦煌石窟有大量反应。其中袒胸露乳的赤身，正是南亚立场最显然的例证，印度高温，东说念主们习惯泄露上身。北凉石窟的掩饰图案中，还不绝出现一种忍冬纹纹样，其祖籍比印度更远方。忍冬纹最早源于古埃及和两河流域，可能是棕榈叶的抽象化，其后传入古希腊，再经中亚跟着释教艺术传入中国。

忍冬纹就像一个信使，讨论起埃及、两河、印度、希腊几大宇宙最主要的古代好意思丽，沿途向东，最终将中中好意思丽也相接了起来。

从北凉历程北魏、西魏、北周几朝，敦煌外来艺术立场冉冉松开，华夏立场趋强。但如敦煌盘考院党委布告、好意思术史学家赵声良所说，“不同文化的发展与斡旋，并不是如西风压倒东风那样非此即彼，而是在长久共存的历史中，束缚互相雷同和收受，从而束缚地斡旋。”因为外来释教文化的冲击，中中文化增多了无数簇新元素。

莫高窟第45窟胪列着一组七身群像，其中两座菩萨像上身侧倾，馈赠成S形的婀娜身形，散漫出唐突感。菩萨慈眉善眼，体魄略丰腴，脖颈、腹部成心描述出了赘肉。这两座面庞可亲的菩萨，有敦煌最好意思的泥像之称。与前代比较，唐朝泥像以写实和个性化手法，将东说念主间气味注入泥塑。隋唐时期，菩萨温婉，天王刚健，正是彼时民间妇女、将军、士兵等东说念主物的写真。敦煌艺术完成了中国化、东说念主间化的嬗变，“无论佛、弟子照旧菩萨、天王，齐显得确凿可感，他们不再是远离东说念主世的神。”赵声良说。

敦煌至高无上的壁画，则以第220窟《无量寿经变》为代表。1943年，国立敦煌艺术盘考所的盘考东说念主员参加这个穴洞时，满眼是宋代或西夏的满壁千佛像，但唐代的画风却在千佛基层领路出来。盘考东说念主员小心翼翼剥去表层壁画，初唐宏构赫然重晖。

此窟壁画每幅齐是上乘之作，尤其是南壁《无量寿经变》，威望恢宏，占据整面墙。释教经变画，本意是由佛经变成的画作，以便不识字的匹夫读解。画中，无量寿佛和三十多位菩萨踏进七宝池中，金沙铺地，碧波晃动，乐师吹打，歌伎起舞。蓝天中楼阁耸峙，天乐不饱读自鸣，天女虚空散花，所有画面形成海阔天外、深幽高远的田地，态状出幻念念中的神灵居住的鱼米之乡。

在敦煌盘考院文物数字化盘考所的办公楼里，第220窟《无量寿经变》和《药师经变》数字化高保真复制壁画胪列在大厅两侧。通过数字化集会、加工和归附，敦煌的壁画、彩塑乃至整座穴洞被复制，各地大家得以一睹真容。敦煌盘考院数字化所副盘考馆员余生吉说，敦煌盘考院还是完成近289个穴洞的数字化照相集会，跳跃莫高窟一半有壁画和彩塑的穴洞。这还是花去了30多年时分。

大卫雕琢与敦煌佛像

同在甘肃省，从省会兰州抵达敦煌，如今最简易的交通形式是坐飞机。狭长的甘肃舆图上，敦煌在最西端，这里亦然河西走廊的极度，古代从华夏参加西域的家数。

1942年，国立敦煌艺术盘考所首任长处常书鸿从重庆开赴，飞往兰州机场。当年年底，在兰州召开的敦煌艺术盘考所筹划委员会会议上，有东说念主提倡将盘考所设在兰州，常书鸿反对：“兰州距敦煌1200公里，这样远如何搞保护，如何搞盘考呢？”

拿起塞外戈壁滩，许多东说念主谈虎色变，常书鸿好拦阻易才召集起一支6东说念主的队伍。1943年2月20日开赴，他们坐汽车走了一个月，才历程河西走廊到达安西，接着雇了10头骆驼，走完临了120公里。20年后，北京大学考古专科学生樊锦诗到敦煌实习，甘肃已通火车，她也坐了三天三夜，临了换成拉煤的卡车才抵达。

这个交通未便的沙漠之城，古代却是交通要说念。自从张骞买通丝绸之路后，敦煌一直位于丝路必经之路上。从长安或洛阳经河西走廊，过敦煌，经楼兰，穿西域，最终通向今天的阿富汗、伊朗、埃及和波斯湾。自西汉至明朝一千五六百年里，敦煌扼守着中西交通的咽喉，额外荣华，史称“华戎所交，一路会也”。

敦煌由此成为东西方交易中心和商品中转站，而敦煌文化也由此兴起。尤其是魏晋南北朝六合大乱，不少富家和士东说念主迁居河西隐迹，擢升了敦煌的文化水平，释教初始广为流传。

在政事、经济、宗教、民俗等方面，敦煌齐在东西斡旋中形成了私有立场。而千年岁后，拂去尘埃，唯一石窟所凝固的艺术，水灵地幸存了下来。

石窟这种建筑形势由印度始创，在公元2世纪至1世纪，印度就出现了贡塔帕里、巴雅、纳西克等释教石窟。石窟传入中国的第一站是新疆，西域龟兹古国释教得意，开凿了如今中国境内最早的佛窟。今天新疆拜城县的克孜尔石窟里，壁画中的东说念主物有欧洲东说念主般魁岸健壮的体格，面部额头繁密， 鼻梁高耸， 大眼薄唇，可见希腊神采。

佛像的发源正与希腊关系。释教在印度降生之初，并莫得建造佛像的传统。公元前4世纪，马其顿王国亚历山大大帝东征，将河山扩张到南亚和中亚，也将地中海的希腊文化播种到亚欧大陆土产货。希腊文化中最着重的创造之一——东说念主像雕琢——与释教联结，降生了具象的佛像。最具代表性的中亚犍陀罗佛像，有着欧洲发式、希腊鼻子、波斯胡髭、罗马长袍、印度薄衣。

释教东传后，在中国的石窟中，不仅能见到希腊艺术立场的浸透，还径直引入了一些希腊形象。举例希腊神话中职守天球的泰坦神阿特拉斯，在云冈和敦煌的石窟里，化身肤浅的释教徒形象，职守着千里重的中国佛塔；云冈和敦煌的建筑泥像中，也能见到古希腊爱奥尼克式柱头……由此视角来看，大卫雕琢与敦煌佛像，有着血统上的讨论。

敦煌石窟的泥像和壁画，在一千多年中显现出一条中外文化斡旋演变的头绪。

及至唐朝，华夏画风锐利影响到敦煌艺术。传世绘制中，唐代及昔时留存下来的历历，如唐代“画圣”吴说念子，莫得一件得回普遍认可的真货流传。庆幸的是，敦煌壁画却凝固下了他的画风，大量衣袂飘举、笔法率性的东说念主物画，被以为接纳了“吴带当风”的立场。第103窟的一幅闻明维摩诘像，主体部分只用线条勾画，少许着色，以极为自信的线描笔法展现出维摩诘外放的精神景象。

赵声良解释说，吴说念子的典型立场，所以线描造型在画面中酿成威望和感染力。莫高窟不错见到不少线描艺术的奏效之作，说明极端一批穴洞是由那时的高东说念主完成的，诚然莫得留住名字。

敦煌壁画也保留了阎立本、周昉、张萱等唐代画家的画风。两晋隋唐释教盛行，名画家在长安、洛阳古刹中作壁画，蔚为一时潮水，可惜，齐城的古刹早已化为烟尘，而西北边域的坚固穴洞里，却庆幸地留住了他们的翰墨基因。这是中国好意思术史一份鹤立鸡群的档案。

以乐僔梵衲开窟为来源，一千多年中，莫高窟历代齐有开凿。于今，莫高窟保存着735个穴洞，其中492个穴洞中有2000多身彩塑、45000多平方米壁画，极端于近1.5万幅《晴明上河图》的面积。这些艺术品，记录了跳跃一千年的好意思术史。

踏进敦煌石窟，东说念主们会有一种奇特的感受：很少能在一座遗址里见到历代古东说念主留住的如斯确凿的陈迹。每一代开凿、扩建、矫正齐留住了印章，层层相累，叮叮当当凿击岩石的声息，微辞从岩缝散漫出来，在空中回响。初建时的凿痕，重修时的增补，灭佛时期的暴力破除，村民占窟作念饭熏黑的墙体，历代的题记……细节之处充满遍及之味，让敦煌穴洞同期成为一千多年东说念主类陈迹的博物馆，亦然一个束缚变化的生命体。

北宋之后，华夏王朝中心南移，海上丝绸之路逐步取代陆上丝路。1372年，明朝在西北缔造嘉峪关，敦煌被弃置在关外。敦煌日益荒凉萧索，回想放牧之地，莫高窟也冉冉被众东说念主渐忘。

直到500多年后晚清，一个从大小而言不错被忽略不计的穴洞不测中被掀开，莫高窟才再行被“发现”。这一次，它不仅被中国东说念主看见，也被全宇宙概述。

藏经洞的百年震动

在通往莫高窟的必经之路上，一座两层楼高的塔简直立在说念路正中央。这是一座墓塔，主东说念主叫王圆箓，更为东说念主所知的名字是王羽士——便是那位发现了藏经洞，又让欧洲探险家将敦煌文件一箱一箱运走，令敦煌从此成为中国伤心之地的王羽士。

苟简是1899年，戊戌变法失败第二年，八国联军将在一年后攻入北京，帝国风雨浪荡。一位云游羽士来到莫高窟，在萧索的寺庙里住了下来。他缱绻在这里长住，把寺庙对面的穴洞计帐计帐，粉刷一遍，用玄门泥像替换佛像，改成玄门的灵宫。

此时，穴开放凿的声响早已千里寂，彩塑和壁画在风尘中湮灭，当地匹夫偶尔捐资重建一些佛像，或者给黯淡的泥像重涂上飘逸的心情。但跟着敦煌的稀有，大多数穴洞冷寂下来，千里默地过了五六百年。

废弃这样多年，多数穴洞齐已积满沙尘和崩落的岩体，底层穴洞更是达到封门的进度，王羽士请了几位伴计帮他计帐。1900年6月22日那天，一个伴计打扫沙土时，发现甬说念一侧壁画出现了罅隙，透过罅隙，似乎看见有暗室。深夜，王羽士和伴计将壁画凿穿，烛光之下，目下的暗室里码着密密匝匝、重重叠叠的白布包，一直堆到窟顶。辨别来看，每个白布包裹着十来卷告示。

事情便是这样诡谲。莫高窟少则数十个中大型穴洞，偏巧这一个坐落在荒寺对面，被王羽士选中，赶巧是藏经洞的场所。藏经开放凿于晚唐，十分忐忑，不外一张朔方土炕大小。然则便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洞，随后开启了一门全球显学——敦煌学，也轰动出中国百年学术憾恨、奋起和回答的变奏。

王羽士流传下了一张像片中自大，他个头矮小，衣着魁梧的说念袍，站在石窟前的廊柱下咧开嘴笑，额头挤出沧桑的皱纹。小时候家乡频年旱灾，饮鸩而死，成年后四处云游，这些苦日子让他面露苦相。给他拍照的是英国探险家奥雷尔·斯坦因。王羽士发现告示以后，束缚挑出一些送给官僚士医师以换取善事钱。敦煌发现古代告示的讯息立时传播开来，在新疆和甘肃熟练的西方探险家循着足迹来到此地。

1907年，斯坦因第一个到来，将藏经洞翻了个底朝天，用四个马蹄银换走了29箱材料，包括270个汉、藏文包裹，以及更多非汉文文件和好意思术品。不到一年后，法国东说念主伯希和也赶到，以500两银子换走了6000多件文件。斯坦因和伯希和齐是受过学术西席的学者，他们精挑细选，带走了藏经洞里最具有学术盘考价值的精华。

藏经洞里5万多件文件和艺术品的主体，是汉藏文佛经和佛画，另有一部分为梵文、于阗文、回鹘文、粟特文等谈话的写本，以及绢纸绘制、丝织品等。告示中最晚的编年是1002年，藏经洞应该在那之后不久被闭塞，原因众说纷纭。斯坦因以为是废弃的佛典，伯希和以为是为了掩盖西夏入侵，荣新江和殷晴等学者则以为，有可能与1006年黑韩王朝消一火于阗国的战事关系。位于新疆和中亚的黑韩王朝信奉伊斯兰教，攻破西域于阗国后，对于阗释教酿成肃清性打击。大齐于阗东说念主逃往与于阗有姻亲关系的敦煌，促使当地梵宇三界寺将佛典藏在洞中，以备黑韩王朝东进。而藏经洞中也发现了极端齐备的于阗文佛典，无意便是东逃的于阗东说念主佩戴而来。

对于敦煌告示的流失，彼时的晚清学术界一无所知，也并不感好奇。1908年8月亚洲色网，伯希和途经北京，在京师藏书楼，他并不守密地告诉馆长缪